時光飛逝,往事如新。父親離世已經二十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卻依然時常浮現在我的眼前。父親十幾歲就加入公安,為公安事業和保一方平安奉獻了四十多年。在我記憶中,父親要么長年在外,要么走街訪巷,過年過節的極少在家,偶爾在家過個年也是對講機放在桌上,工作不斷,快快的吃個飯就回去值班了。一如既往幾十年,毫無怨言。父親最開心的事是獲頒公安服務40年獎章,以及被授予公安一級警督的警銜,他認為這是國家對他工作的充分肯定和褒獎。從忙碌的公安崗位退下來以后,體胖的父親活動和運動一下子少了許多,非常可惜,沒幾年就被脈管炎和腦血管疾病纏身,早早地離開了我們。今年是父親冥誕九十周年,特撰此文紀念之。
(一、玩具)
有父親的記憶大約是在我三歲的時候。父親出差回來,帶給我一個金屬小玩具,約五寸長的方梁上,一端一只公雞,一端一只母雞,相向而立,頭部下方各有一個小食盤,橫梁下方有兩個扳機,手指拔一下,雞的嘴巴就會碰到小食盤,就好像在啄食。我拿到玩具撥弄了兩下,就小跑步的去米缸抓了一把米放在兩個小食盤上,然后左右不停地拔弄扳機。只見兩只雞不停地交替啄食,而米粒卻四處飛賤。一臉好奇的我,逗得邊上的父母和爺爺奶奶笑個不停。上小學前,玩具裝滿幾個小抽屜,但這是印象最深刻的其中一件。
(二、冰米酒)
父親在縣城的公安局上班,母親在鄉村小學教書,我與爺爺奶奶在小鎮的大宅祖屋里生活,相對穩定,但卻很少與父母單獨在一起。大約是三歲左右的夏天,父母帶我一起在縣城里度過了一段時光。某個傍晚,天氣炎熱,我們一家三口去縣城的棒冰廠吃冷飲。當時父母點了冰米酒,我鬧著也要了一杯。誰知喝了半杯左右,就滿臉通紅了。在回家的路上,父母各拉著我的一只小手,走在府前大街,沒走幾步就感到有頭暈了,走著走著,還沒到大井頭十字路口,就開始有點迷糊了。父親于是抱起我,我就趴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三、嚴母慈父)
因為祖、父兩代單傳,我這個長子長孫頗受家庭的寵愛有加。在上小學前養成了自主、獨立和好動、調皮的性格。有兩年母親在離家不遠的小學任教,有較多的時間隨母親一起。為等待母親下課,就時常在教室外面玩耍,有時還會到教室窗口往里面望一望,看看里面的上課情況,看看黑板上寫什么。日復一日,一、二年級小學生朗讀的課文我大多會背了,字也會寫,一些算術也都會做。于是到了我上小學的時候,感到十分的輕松,且成績名列前茅。
家族在小鎮百多年來都有些名望,爺爺也對我呵護有加,結果我活沷和個性強,被有些人認為是調皮搗蛋難撐控,所以六周歲去報名讀小學時,沒有老師愿意收。到了七周歲才有個外地來的管蓮香老師接收了我,并讓我當班長。從自由散漫的生活一下子到正規、嚴格的小學教育,開初一段時間我難以適應。課堂上好動、愛找同學說話,上體育課不聽老師安排,自作主張讓同學們隨意搶藍球玩,以至于有同學在沙地的操場上膝蓋磨破了皮,撞疼了頭,結果被撤去班長兩個禮拜。那一年真沒讓管老師少操心。二年級時,母親調來我們小學,成了我的班主仼。
大多數時間,母親只把我當班上的一名學生,按一名班長嚴格要求。但也有極少數的情況下把我當兒子管教。記得有一次課堂上,我與同桌說話,母親走過來叫我站起來,并提問上課內容,我對答如流,然后叫我背課文,我也照背一字不差。母親卻不高興地說:“你會了也不能影響其他同學”。我回了一句什么話現在記不起來了,結果把母親激怒了,當場給了我一個不太重的耳光。
相比于母親的嚴格和強個性,父親就和善得多了,他總是滿臉笑容,且話語不多。其中好幾年在本地派出所或公安分局工作,滿鎮的人幾乎都認識他。老老少少都親切的喊他"兆渭叔",而他總是一一應答,人緣極好。父親對人和藹可親、對事照章辦理,時而也照顧到人情世故。
父親的寬容和慈祥也體現在一件小事上。大約在小學二年級,有一次我又惹母親生氣了。見母親要打我,就趕快往家門外跑。母親在后面緊追不舍,直追到相鄰的中學校園里,才被她抓住。回到家,母親當著父親的面氣喘吁吁地訓斥我,言下之意是要父親揍我一頓,但是,父親僅僅是恨恨地瞪了我一眼,在我背后用力地拍推了一巴掌。這是父親唯一的算打了我一次。
(四、知青班)
在那個轟轟烈烈的火紅年代,父親被派遣到公社去當公安特派員兼黨委委員,還當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班的班長。知青班小伙姑娘幾十個,先是修水庫,后來在水庫邊上種西瓜。小學四年級的暑假,父親帶我和妹妹到他那玩,前一周在知青班駐地。一棟老式的三進舊宅,當中有個天井。父親和另一位同事各住一間左邊的小房,知青們共三間大房,兩間男的,一間女的。曾在房門口看了一下,里面是好多張木制漆紫紅油漆的兩層床,床與床之間的間隙也就是能過一個人,當時感覺這好擁擠。
平時的白天見不到大人們,我和妹妹就在宅邊的小水溪旁玩耍。好多的紅蜻蜓,飛舞成一道好吸引人的風景線。有兩個晚上,父親搬出使用黑膠唱片的留聲機,在宅門外乘涼時聽聽歌。留聲機需要手搖充電,因此通常聽不了幾張唱片,但也算是大人們忙碌了一天的小小娛樂和休息吧。記得有一天,可能是禮拜天吧,上面通知說有兩位知青被推薦上大學,其中一位去交通大學,另一位的學校我沒聽清楚。或許是聚餐需要,幾個男知青要抓小水溪里的魚,他們花了大半天,先堵住一段小溪的上下游,然后弄干那段小溪里的水。但最終僅抓到幾條小魚,令他們大失所望。
突然接到通知,說有重要文件要傳達,父親于是帶我與妹妹到了公社駐地。那是一個較大的院子,臨大路的前棟平房是辦公室,其后左邊是與之垂直的一棟小平房作為食堂。相隔一小塊空地,食堂對面有個小坡,坡上前后排著兩棟平房宿舍,它們與辦公樓平行。父親的房間在前棟左起第三間,一張雙人木板床、一張辦公桌和一條長木凳,一盞不太明亮的老式電燈,可見非常簡陋。
公社食堂午餐和晚餐一般只有三個菜,一個葷菜辣椒炒肉,另外兩個蔬菜,并且規定每人只能拿兩個菜,并且葷菜通常數量不多,不足以每人拿到一個。父親的同事們看到我們兩個小家伙,都十分喜歡,開飯時總會說,嗨,留兩個辣椒炒肉給孩子們吃。多么的愉快而珍貴啊,那是父親主動帶我去他工作的地方度過的唯一一段時光。
(五、渴望讀書)
初中階段,父親似乎運氣不好,先是下鄉調查時,騎自行車在鄉間小路上被牛撞倒,額頭摔出血。沒多久在公社房間內站在長木凳上查看不亮的電燈時,觸電摔倒,好在隔壁房間同事的家屬聽到響聲,過來看,移開了父親手上的電線,救了父親一命,但父親卻摔斷了一邊肩膀的鎖骨。當時,家里有七口人,顯然經濟上面臨了一些壓力。畢業時,母親計劃安排我去學木匠。師傅是母親同事的丈夫,他清楚我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名列全校前茅的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學生,成績好、會唱歌跳舞和演奏樂器,于是就找借口說我年紀尚小,拿木工斧頭做事有難度,勸母親說待高中畢業了再說。
高中開學后,母親借故說缺錢交學費,讓我甚是困惑。好在爺爺對我說,那只有去找你父親了。在接下來的周末,我起了個早走路去父親的公社駐地,一路風塵仆仆,也沒吃飯,憑記憶找到了父親住的那房間。看門緊閉,就爬到門上的氣窗朝里面看了看,房內非常零亂,滿是灰塵,可見已是久未住人了。這時天色已晚,夜幕開始降臨。當時也沒想到問一其他人,就自己判斷父親在水庫邊的知青駐地,因為父親上次回家時說過,在帶知青們種西瓜。
出了公社大門,在路邊問了一下去水庫怎么走,就急忙忙的沿路朝那方向走去了。走了沒多久的大路,就是田埂小路了。抬頭望去,已是滿天繁星。走了約半個多小時,走到了一個開岔路口,一時犯難了起來。這時,突然左邊小路約十幾米遠的地方有個人影朝我走來,我遲疑了一下,當他快接近我的時候,終于打破了平時害羞不太與陌生人搭話的習慣,問了一聲:大伯,去水庫是朝這邊走嗎?同時右手指了指右邊的路。感覺是他嗯了一聲還是點了一下頭,模模糊糊的感覺,就朝右邊走了。一邊走一邊想,左邊小路的前方看起來是較高的群山,右邊小路的前方是矮山,再看矮山后面比較空曠,所以水庫應該是在這個方向。繼續朝右小路空曠的方向又走了約半個多小時,慢慢看到了星空下顯露出來的水壩身影,才心里踏實了起來。
爬上水壩并沒有發現附近有房屋或人煙什么的。再放眼向水庫四周看去,也只有水庫左邊前方約3公里處有燈光,心想那應該就是知青班駐地吧。
沒想那么多,就向著燈火走去了。走近一看,有一小伙在簡易房外面吃西瓜,于是就問:我爸爸在這里嗎?他反問道:你爸爸是誰呀?
我作了回答。這時,小伙回頭向屋里大聲喊道:吳班長,你兒子找你來了。
不一會兒父親走了出來,見到我便滿臉疑問地問,你怎么來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沒說話。
這時走出來好幾個年輕的哥哥和姐姐,他們很客氣地給我吃西瓜,給我弄飯吃。后來很多年,才知道父親因為同情知青們生活艱苦,放任他們吃點自己種的西瓜,而受到組織上的批評。后來也知道,那個水庫的地方就是我們祖先在近千年前居住的地方,所以我想,開岔路口遇到的那個身影就是祖宗顯靈,他幫助了我,因為當時要是迷了路,那后果不堪設想。
在西瓜硼里住了一晚,父親第二天帶我回到了公社駐地,打電話回家問了情況后,也沒有責怪我,就準備帶我回家了。臨回家前還帶我見了公社的書記和武裝部長等人,呂書記對我笑笑,又對父親說,應該讓你兒子讀書。幾年后呂書記升任為縣委書記。
(六、為父親爭光)
上高中以后,經過考試篩選很快就被編入了學校唯一的理科重點班。開初的幾次測驗都取得了好成績,并在第一學期的期末考試中,門門功課及格且總分名列第三。在學校的重點關懷和各位領導和任課老師們無私、精心、嘔心瀝血的教導下,我與全班同學一樣,成績有了長足進步。經過高中第一個暑假一場重感冒,當時因為昏迷,在縣醫院住了三天。那場病以后,父母加強了我的營養,身體狀況有了提高,學習成績也一路向上,終于以應屆生的身份考出了全校第一的好成績,也如愿進入了上海的國家重點大學。報答了學校和老師們的培育之情,以及爺爺奶奶和父母的十六年養育之恩。從那以后,父親在當地更有名望了,我也非常高興為父親和家族爭了光。
(注:吳武,作于2023年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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